天水镇虽然人没有多少又贫穷积困，但镇子的面积却不小，加上多年失修的青石板道路起伏颠簸，这又下着雨，要时刻提防着来自某一块石板下的“惊喜”。所以从镇子东边外的学堂要是徒步走回家的话，如果不是赶时间的话还是要走上小半柱香的路程。

于是云中书就牵着云锦与林镜玄一道走在镇子的青石板混合着泥土的道路上，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的山腰上农夫们耕牛时的山歌声。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哪怕是这样下着雨，也不能耽搁他们忙碌的身影。

“夫子本是秀才，古庭国本就重儒，完全可以去到城里给自己谋划一份更加赚钱体面的差事，甚至是踏足更为广阔的天地也未尝不可，却为何要屈居在这乡下小镇艰难维持一家私塾学堂。又是自己出钱又是自己当老师，忙里忙外的。甚至我听闻学堂里不少的学生根本没有支付学费，完全是夫子你在义务教学。按理说这完全不是一个读书种子该有的追求，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事先生却能坚持这么久，实在是令云某很疑惑！”

林镜玄坦然一笑，这些年来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他的回答也始终如一：“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野心也没什么多的爱好。钱不多但是够用，知识不多教人识字认理却也足够，读读书写写诗然后教书育人，看着孩子们一点一点长大，这就是我最大的爱好与乐趣了。我当年乃是孤儿流落到此，承蒙书院的老先生收留抚养，授业解惑才有了如今的我。就算不为自己，我也要继承老先生的遗志。外面的天地虽好却多有变数，不在我自己的掌控之中。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却安稳，我很是满足。”

雨依旧在滴答滴答地下，人走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不小心还会踩中所谓的“陷阱”，溅得一身脏水。

云中书有意无意地看了林镜玄一眼，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夫子年纪轻轻却有着非同一般人的人生感悟与格局造诣，与夫子相比我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云先生抬举我了，我就是习惯了小镇的平凡生活而已，或者说我是一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改变，享受与眼前的安逸。每个人的追求与想法不同，并不存在对与错，高与低。”

“世人皆贪欲，你我都不是神佛，有各种念想自然也不奇怪。难得的是，夫子的这颗平静淡然的心。我比夫子多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能达到夫子的这份心境，实在是有些惭愧。”

林镜玄觉得再这样说下去只怕就成为了商业互吹的模式了，自己总有种在长辈面前充面子的感觉，那可真是令人尴尬了。

好在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两人会心一笑颔首道别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林镜玄回到自己的家里，他的家算不上多么大富大贵，但却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在这个世界尤其是这个信奉儒家的国家里，读书人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也不会太差，尤其是林镜玄这样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至少算不上穷困潦倒。

在天水镇当中，除了少数几个世家大族以及早些年外出挣了钱的，大多都是一样的，不富但也不至于穷得吃不上饭。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平静又淡然。

林镜玄坐下来为自己倒上一杯水，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前世他本是一名省重点师范毕业的高材生，结果他放弃了当时各大重点中学的邀请，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甘孜州一座处于高原之上大山之中的乡村小学。

整个学校里就只有他一个老师，与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但他却很喜欢这里的氛围，每一个单纯的学生都像是清澈的湖水，拥有无限未来的可能。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教育出这些孩子们，然后通过他们来彻底改变这座小山村贫困落后的局面。这是他小时候的老师在他的心里种下的伟大种子。

可后来某一天他为了救学生被滑坡的山体所掩埋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林镜玄以为自己死了，可他却穿越了。来到了现在的世界，一个类似于古代的世界，一个儒释道文化盛行的世界，一个可以修道成仙的世界，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林镜玄很快获得了原主的记忆与身份，好在原主的处境与自己差不多，甚至说很吻合。所以没过多久林镜玄就接受了这个客观现实。同样是教书育人，只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已，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把林镜玄从回忆中惊醒，连忙起身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他学生牛明。

牛明似乎很愧疚，低着头不敢看林镜玄。林镜玄则是温柔地说道:“牛明，怎么了？”

“夫子，我……”

“外面还下着雨，进来说吧。”

然而牛明却不敢进来，在林镜玄的记忆里，他可是书院里最为开朗的孩子，并没有这般腼腆。

“让你办点事你看你那点出息，还是老子自己来吧。”

突然，牛明的爸爸牛二出现了他的身后一把拽过牛明来到林镜玄的面前。

“林夫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从明天起牛明就不去学堂念书了，该跟着我去田里中地了。已经秋收了，地里的活多的很，他爷爷又生病了动不了，牛明也大了是时候帮着我去忙地里的活了。总不能为了识那几个字一家人都不活了是吧。”

林镜玄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来意，原来是来让孩子辍学的。这些年几乎每年每个月都会有人带着自家孩子来辍学的，原因无非两种。一种是家里条件好的把孩子送到条件更好城里面的大书院去，自然是看不起这寒酸的天水学堂。另一种就是像牛明这种情况，家里情况不好的，一辈子出头无望的与其花时间浪费精力读书还不如早点下地干活养家糊口。

“牛大哥，牛明还这孩子很聪慧，是读书的种子，如果这就半途而废实在是可惜啊，不如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啥读书种子啊林夫子，你就别骗我了。你自己都只是一个秀才，这么多年连个举人都不是，能教出什么好弟子啊。我们牛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就不是读书的料。行了，林夫子你也别劝了，我知道你是好心。镇子里就你一家书院，还给我家孩子免费上学，他现在至少会认字不是文盲了。我牛明也不是不感恩的人，等秋收之后我会给你送两袋粮食，算是报答了。走吧，儿子！”

说完，牛二便带着牛明走了，都没来得及让林镜玄说上一句话。

林镜玄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雨夜之中长叹了一声气，这种事他真的是有心无力。他虽有想让整个镇子的孩子都接受最基础教育的心愿却无法实现，毕竟现在的这个世界和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普世观念相差太多了，他身为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穿越者，也无法强求改变。

林镜玄正打算转身回屋，却发现隔壁云中书正站在自家门口面带笑意地望着他。林镜玄微微颔首就打算回屋了，却听得他的声音：“夫子坚持要在这个小镇教书育人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白天的时候我已经与先生说过了。”

“可是我却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答案，夫子对我似乎还有隐瞒。你我皆是读书人，现下周围也无旁人，不妨来一场君子之谈，畅所欲言。”

林镜玄苦笑一声：“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在这乡下里教教孩子还行，去镇上或者城里的书院人家也看不上我这点学识。所以谈不上君子更不敢与先生相比，先生实在是高看我了。”

说完，林镜玄就进屋了，只留下云中书一个人站在自己门口。小镇之中只有滴答滴答的落雨声，以及云中书那一抹不被人看到的笑容。

一旁的云锦儿扯了扯云中书的袖子：“爹爹，我们真的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嗯，不出意外的话就在这里定居了。”

“那些烦人的家伙们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云中书摸了摸云锦儿的两个翘辫子，眼睛却望着遥远的东方：“希望吧……”